“恭喜玉娘子……”
安金姝缩回手,跪了下去,在她身后,医官、侍女、内侍,如潮水般向后涌去,跪了一屋。
冰轮院从未有过这般的热闹,炉火通红,热气腾腾,刘玉娘心口那寸却怎么也暖不起来,直到瞅见李毕罗也远远跪下时,才焦急喊了一声,“毕罗娘子……”
安金姝转头同身后医官道,“这样,老赵,我先同玉娘子说上两句,咱们再一起去万寿堂报喜,如何?”
“也好,安师请便。”
头发花白的医官领着众人出了去,李毕罗体贴地带上门,屋里霎时空了下来,刘玉娘只觉心口更冷……
那一夜,承欢殿中,痛楚不堪过后,随之而来的便是冷落,曹青娥只说对了一半,她这个儿子,脾气上来时,不仅仅是不理人,也会伤人。
“安师……”刘玉娘双手轻轻覆上尚且平坦,看不出端倪的小腹,“我……能生吗?”
“能,玉娘子放心……前两日我瞧过,那裂处已是好了大半,生孩子还有好几个月呢,定然能够痊愈,且这段时日,也不用担心大王临幸。”
“临幸?”刘玉娘笑了,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,那种折磨不止是耻辱,更是旷日持久难以启齿的苦痛。
安金姝叹了口气,贴上刘玉娘的手,“玉娘子的手……好凉,安金姝知道,玉娘子的心恐怕更凉……,可眼下,不是置气的时候,玉娘子该为今后打算才是。”
“我……还有今后吗?”
“玉娘子是担心……去了后殿,王妃会抢走这个孩子?”
刘玉娘哆嗦了一下,不由自主抱紧双臂,惊恐地看向门口,生怕有什么人突然闯入。
“这个孩子……这个孩子,我连大王都不想给,又何况是王妃!”
安金姝淡淡笑着,口气轻软如情话,“玉娘子这么想是对的,这孩子绝不能给王妃,也不能给大王……这个孩子,只属于玉娘子。”
“安师,安师……,你是不是有办法?”
刘玉娘放开自己,急急抓住安金姝的手,同她相比,安金姝的手是那么地热,似一个摸着刚好的手炉,她知道安金姝心思不单纯,可此时此刻,她没有旁的人可以商量。
“玉娘子稍安勿躁,不是安金姝有办法,是玉娘子命该如此,故而不用去后殿。”
“不用去后殿?安师快告诉我……我该怎么做?”
“直接同大王说就好。”
刘玉娘怔住了,安金姝眼神真挚,不似玩笑,可刘玉娘却有种被耍弄的感觉,“怎么可能?太夫人说了,该给王妃的,大王一样都不会少。”
“怎么不可能?该给的是面子,这里子,从来没有王妃的份……”
“安师,你……你能不能说明白些?玉娘不懂,玉娘到底该怎么做?”
“玉娘子,你不是不懂,是不信,不信自己的命,不信自己有天大的*注。”
“什么意思?你要让我拿孩子做*注?”
安金姝笑着起身,走到架子前,顾左右而言他,“玉娘子会下棋吗?”
刘玉娘顺着视线瞧去,架子上摆着一副围棋,那不过是冰轮院的布置,琴棋书画,梅兰竹菊,尽是陶冶情操的高雅之物,时时刻刻提醒着谨室里待选的女子,守礼守节。
“这些原本就有,不是我带来的,我不会下棋。”
“那玉娘子喜欢下棋吗?”
刘玉娘被问得有些不耐烦,“我哪有这等闲情逸致。”
“说得也是,博弈博弈,‘博’的是运气,‘奕’的是实力,这围棋,黑子白子,各有百八十颗,说是比拼心智,但其背后也要有相当的实力,若否,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明日的口粮都没着落,哪有闲情逸致。”
刘玉娘心中一动,隐隐有些明白过来,“安师的意思,刘玉娘只能‘博’运气?当真如此,这个*注会不会太大了?”
“没错,‘博’不需要旗鼓相当的实力,但凡有*注就能博,所以民间百姓最喜欢玩的还是各种博戏,什么六博、双陆的,再直接点,掷骰子*大小。”
“咕噜噜”声响,说话间,安金姝竟真的从袖子里掷出一枚骰子到桌案上。
那一枚羊脂玉般的十八面骰子,骰面之间嵌着殷红小珠,红白夺目,新巧别致。
“这一枚鹿骨骰子,是长安洛阳流行的小物,太过轻巧,只能用来装饰,不能用来博戏,因着温飞卿《杨柳词》中的‘玲珑骰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’才搞出来的,男人喜欢*钱,女人又何尝不喜欢*一个‘情’字?”
“*……?我若输了呢?”
“好,就凭这句话,玉娘子便是一个合格的庄家。”
“庄……庄稼?安师是说种田,莫不是在消遣玉娘?”
安金姝大笑起来,拿起那枚鹿骨红豆骰子,走过来放到刘玉娘手中,“这宫里的规矩还真是严,玉娘子有所不知,这博戏有*徒,也有庄家,庄园的庄,大家的家,来,还请玉娘子掷一个。”
骰子旋转,刘玉娘掷出一个“二”,紧接着安金姝掷出一个“九”,并笑问,“玉娘子,你赢还是我赢?”
“你的数……比我大……”
“那便请玉娘子再掷一次。”
这一次,刘玉娘没太用力,骰子只轻轻晃了晃,便翻出一个“十八”,安金姝则得了个“十”,只听她又问,“你赢还是我赢?”
“我……我是最大的数……”
“谁说最大的数就是赢家?”
“所以……庄家就是定规矩的人?”
安金姝笑着轻轻鼓掌,“痛快,我就没见过玉娘子这般痛快的人,*徒说*注,庄家说本钱,*坊的壮丁美人,以及地方官衙上的关系,就是庄家的本钱,*徒有什么?他们就只有*注。”
刘玉娘明白了安金姝的意思,却愈发沮丧,“大王凭什么同我*……”
“哎~,这庄家哪有一次就坐大的?真有本事一次全把*注勾走,便也不是博戏了——”
“曹太夫人到!”
说话间,外头响起内侍通传声,不大一会儿,曹青娥走了进来,安金姝慌忙跪下,刘玉娘挣扎着从榻上坐起。
曹青娥见状,赶紧上前按下刘玉娘,“莫起身莫起身,瞧你这脸色……金姝……”
曹青娥目光溜向安金姝,那意思是想去外头谈,刘玉娘当即白着脸,甚是凄楚,“安师……我的状况,是不是……不太好?”
曹青娥又忙道,“胡说,好着呢,我听老赵说,就是有点阴虚。”
刘玉娘有了身孕是天大的事,虽然安金姝吩咐暂缓告知万寿堂,可奚官局又哪里敢隐瞒,只没想到曹青娥会来得这么快。
此际,安金姝仍跪在地上说话,“太夫人,像是玉娘子这样的状况,隐瞒无益,反不如痛快说出来,好让她宽心。”
曹青娥叹气,“你起来说吧,这段时日也是你一直照顾着,如今怎么说?”
“之前大王是蛮横了些,好在伤不重,也得亏太夫人心疼玉娘子,等到十八岁身子骨长好了才让她侍奉大王,原本若无身孕,再过一个月倒也能侍奉大王了,眼下麻烦就麻烦在有了身孕,难免好得慢些,还需细心调养,最好能继续敷点药,可金姝担心的也就是这个,不是我要背地里说人坏话,那白媵人的嘴……”
“行了,干脆去万寿堂养着。”
安金姝笑道,“太夫人也忒心急了,去万寿堂养着,我们知道的,是说太夫人心疼,不知道的,还不知怎生说道玉娘子呢……”
“怎么着?我这个老太婆还要看小辈的脸色?”
刘玉娘拉住曹青娥的手,嗫嚅道,“太夫人……莫动气……呕……太夫人恕罪,玉娘……玉娘失礼了……”
“恕什么罪,我也是你这般过来的,当初生妙虚,我可比你狼狈多了,要不是刘姐姐照顾着……唉,罢了,金姝,有什么*主意,尽管说出来。”
“太夫人这话真真是……,是让金姝说好呢,还是不说的好,要我看啊,就不如不动,继续待在冰轮院,太夫人也说了,从前多亏刘太夫人照顾,那太夫人可知,这段时日,又是谁衣不解带地照顾玉娘子?”
“是毕罗?”见安金姝点头,曹青娥又感慨,“我就知道刘姐姐看人准,还好有毕罗在。”
“这就是了,太夫人要知道,光玉娘子住万寿堂也就罢了,毕罗娘子再跟去,难免惹人东想西想的,不过……太夫人若实在不放心,拾翠殿到也是个去处。”
曹青娥沉吟了片刻,看向刘玉娘,“那就暂时留在冰轮院,我让常清留下来看顾,再派两个阿监、四个内侍……玉娘,总之你放心,有娘娘在,定会护你周全。”
刘玉娘连忙欠身称谢,“玉娘谢过太夫人……”
“什么太夫人,你肚子里都有我孙子了,该改口了,你不肯改口,就是在怪我。”
“娘娘,娘娘别生气,玉娘岂会怪娘娘,是玉娘惹恼了大王……”
“这个不孝子!他如今躲着我,窝在校场那边……,你放心,娘娘迟早把他拎来给你赔罪!”
“娘娘,不可,那是大王……”
“大王怎么了,身为大王,就更该是表率,唉,真真是气死我了!”
安金姝轻咳了下,“太夫人,得亏玉娘子口紧,事情既已过去,就别再提了,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的。”
“也是,玉娘,你就在此好生安养,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同常清说,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,常清也会替你挡了,你就放宽心。”
“娘娘……娘娘对玉娘的恩情,玉娘当真无以回报……”
刘玉娘说着说着,眼眶红了起来,曹青娥赶紧将她搂到怀里,柔声安抚,“好了好了,不说了,我让毕罗给你做好吃的。”
待到曹青娥离去,安金姝关上门,站了好一会,才转过身,眼角勾起细纹,“玉娘子,如今,你可愿对大王说了?”
姞雪心